小孩版莲儿闭关的小院,不知何时竟被人从外头炸开了一个豁口。
那墙面好端端一道大裂,看着就像谁心里憋着火气,一拳出来把墙打得透亮。碎石撒了一地,火药味呛得我喉咙直发干。几堆落叶被引着,火苗蹿得老高,幸亏我跟华商赶到得快,巡守又拼命泼水,如今只剩下黑烟在那儿呛人。
我眯着眼往院子里瞥。
小孩版的莲儿正孤立立站在院中,背影笔挺,一动不动,无端惹人可怜。
诡异地不见了。
幸而未撞上。
若这两个莲儿真在同一处对上眼,那这幻境怕是得当场爆炸,不光时间线乱,魂都得飞出三界。
只是这火又是怎么点的?
我还未来得及琢磨,外头便传来三位长老齐声的召集,声音里透着不太对劲的味道——
像是要在院里直接问罪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暗叫不好,忙跟着华商奔了过去。
等我们赶到时,三位长老已经排开架势,一副“今日非要处置花相不可”的阵仗。
花相是要主动认罪,好让时间线回到原先的轨道。
可偏偏这幻境哪有这么听话的道理,越到关键处越拧脖子。
花相刚上前,小孩版的莲儿却先站出来,一只手按在剑上,眼神冷得能把霜冻成刀。
“花相,我说了,不准你应下。”
三位长老一听这话,脸色齐刷刷拉下来:“少主不可插手此事!”
小孩莲儿管你是谁,往前一挡:“他若认罪,就是你们逼得!”
我看着小孩莲儿那副气得快炸开的样子,心里也跟着揪,只是花相却像是早想好了一般,轻轻按下他握剑的手。
声音温温淡淡,却带着让人没法反驳的坚定:
“少主,此事因我而起,不可拖延。教中失窃,乃我一人所指,与小柳也皆系于我,与少主无关。”
小孩莲儿整个人怔住,像是被狠狠推了一把:“你若认了……你以后便回不来了!”
花相笑意微微,却带点离别的味道:“本就不必回。”
三位长老见他松口,立刻逼了上来:“花相身为护法失职,按例当废除武功!”
小孩莲儿眼底火光一闪:“谁敢动他?”
院里空气陡然一沉。
我当时脑子里全是“糟了糟了”,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想拦,可刚冲出一步,整个人却被一股劲风卷住,硬是拖回三步。
竟是如今的莲儿。
他脸上蒙着一层白布,只露出眼睛,气息冷得像从雪里走出来的——完全不是小孩莲儿的模样。
众人虽惊,却没往“同一人”方向想。
莲儿又在刀尖上跳舞,差点露馅。
华商赶紧把我往后一拉:“小恭恭你别添乱。”
院中这边还僵着,那边花相却忽然垂了垂眼,像是做了一个极难的决定。
他怕什么?
怕如果再拖,大人小孩两个莲儿都卷进来,幻境乱,时序更乱,到时谁都救不回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手按上自己胸口。
“花相——!!!”
这是小孩莲儿第一次喊得如此失控。
但晚了。
“砰”响,花相体内的气息瞬间溃散——
他自废武功。
这一下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空气静了一瞬。
三位长老没料到他会自毁经脉,小孩版莲儿的双眼大睁、瞬间红透,恨意几乎破体而出:“你们逼他至此,还想活命?”
长剑出鞘,寒光如霜。
三位长老吓了一跳,急忙结阵护身。如今的莲儿和华商也同时动了,正要上前阻挡——
院门外,一人影缓缓走来。
步子不急不缓,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口。
竟是风余。
那个先前疯得用锄头除花斩草的风余。
可他此刻眉眼清明,神色沉稳,比任何时候都清醒。
他看都不看旁人,只一路走到小孩莲儿剑前。
近到剑锋只差一尺。
“少主。”
他低声道。
小孩莲儿浑身一僵。
“值得么?”
四下顿时静得可怕。
风余继续道,声音低沉,有点沙,却字字如泣:
“花相……值得你这样为他做么?”
风余这一问,像是把院中所有人都问住了。
花相反倒先撑不住了。
他身形晃了晃,像随时会倒,可下一息,他却硬是扶着剑柄站直,往小孩莲儿那边挡了一步。
“你是……何人?”
他声音嘶哑,胸口气息乱腾,却依旧护在莲儿前头。
风余盯着他看。
看了一息,又一息。
然后,不知怎地,他忽然仰头,癫狂大笑。
那笑声不像喜,倒像哭,在院里回荡得我后背都发凉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他笑到直弯腰,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笑裂开来。
“这时候你还要护着他?你真是个——”
他猛地指着花相,像在指一个笑话。
“傻子!傻子!天底下最大的傻子!”
我整个人都看傻了。
华商也皱得眉像要拧出水,如今的莲儿手已经悄悄按在剑柄上,小孩莲儿更是剑尖微颤,好像风余再说出什么狂言乱语就要把他挑成几段。
幻境忽然抖了一下。
像一潭被丢进石子的湖。
先是轻轻一颤。
随后整座殿、众人影子、梁柱灯火,全像水波一样开始扭曲、塌陷。
“小心!”我大叫。
可没人来得及回应。
风余的笑声在震动里渐渐变得破碎,像散在风里。
我惊恐地盯着他,幻境撕裂的一瞬,我清清楚楚看到——
他从自己脸上,像扯面具一样——撕下了什么。
啪地一声。
好像是另一张我熟得不能再熟的脸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但幻境崩得太快,我连确认的时间都没有。
天地猛地一黑。
像是被人从梦境里揪了出来。
再睁眼时,耳边是一声清脆的鸟鸣。
风声干净利落地掠过耳畔,空气里带着青山松叶的味道。
我坐起身,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山崖的青草地上。四周云气袅袅,山高水明,和刚才血莲教的院落完全不是一处天地。
小孩版莲儿、花相、长老们都不在了。
我愣了好一会儿。
旁边传来华商的声音:“醒了?”
我一个激灵爬起来:“华、华商?!”
他正拍着自己衣服上的灰,像刚睡了个午觉:“嗯。”
再往旁边看,莲儿也站在那里,脸色阴得能滴水。
是木苍离。
他眼神还有点迷糊,一副刚醒来的模样,却没了之前的痴傻相。
我环顾四周一圈。
风余不见了。
那人……彻底没了踪影。
山风吹过,吹得我心里直发毛。
我吞了口唾沫:“你们……你们方才看到了没有?风余他……是不是从脸上撕了什么下来?那张脸……是不是——”
话未完,莲儿忽然抬头。
他脸色阴沉,像积了大半夜的霜。
眼神却冷得刺骨。
“——是花相。那张脸,是花相。”
我的心狠狠一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