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举有异。刚好附近有教众巡逻,便一同上前查问。谁知此人竟逃,行迹太过可疑,只得擒下。”
他一抬手。
一个教众递来一只卷轴。
“从他怀中搜出的。你们自看——”
那是一张羊皮卷,上方墨迹未干,字迹娟秀,内容密密麻麻。
“龙骨令……药方。”
秦长老一挑眉:“不错。”
“秦长老可是亲眼所见?”
秦长老的眼神极轻微地闪了闪。
“不曾亲眼所见。是那方才那手持铁锄的小厮所报。可惜——他似乎也疯了。但有教众作证。”
他淡淡一指。
围着的三四名教众齐刷刷点头。
我抬眼看向那群教众。
每一个都面色阴沉,肌肉结实,一看就不是普通打杂弟子,更像……某个势力在教中安插的“打手”。
坏了。
这显然不是单纯的“抓贼”。
有人借“风余的目击”、借“突发巧合”来制造“铁证”。
并顺手把矛头指向花相与……莲儿的身边人。
整个局像是一张网,而我们只是刚踏进去,就被网线缠得动弹不得。
我整个人寒下来。
花相与华商皆是一怔,显然也意识到事势发展的方向不对。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出声,洛长老已阴沉着脸上前一步,目光如刀般落在被捆跪地的小柳身上:
“你为何要偷龙骨令药方?背后之人,是谁?”
小柳嘴唇抖了抖,脸色惨白,眼中有恐惧、有痛、有某种似被迫挣扎的情绪。狠咬着牙根,终于艰难挤出几个字:
“教……主……我……恨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的身体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。
一缕细细的血线从他唇畔淌下,红得诡异,下一息,他直挺挺倒了下去。
“——小柳!!”
花相几乎是整个人扑过去,一把掀开小柳的下巴,伸手去探鼻息。
我第一次见花相的手在发抖。
半晌,他缓缓闭上眼,指尖无力垂下。
“……气绝了。”
我怔住了。
死得太快,也太巧。
死前那几个字,更是硬生生把矛头指向了莲儿——指向下一任血莲教教主还未登位的进阶时刻。
嫁祸得也太明目张胆了。
我忍不住看向三位长老。
果然,所有人都顺势“上道”。
秦长老先一步叹了口气,满眼遗憾:“小柳是在我院中被抓住的,这小子一开始就被捆着放在院里,我吩咐的教众一直在外守着,没人靠近他。”
张长老紧随其后:“我也是才听消息过来,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。”
话虽模糊,却精准摘得干干净净。
“小柳死得蹊跷。可他说的那句‘教主’,你我都听见了。莲儿闭关乃是即位流程,本该顺利完成,但如今这案子牵涉教中根本……若不告知教主,让教内人心安定,只怕谣言四起,教主能否顺利登位,尚未可知。”
一句话,等于把矛直接往莲儿身上推。
花相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。
“洛长老,”他拱手,却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每字都像锋刃,“教主闭关,自是按仪决行事。今日不过一句不明不白的话,如何能扰其心绪、破其大事?这不是助长谣言,而是……阻其大业。”
张长老眉梢动了动,面上仍是和气:“花左护法慎言。”
秦长老亦沉声:“事关重大,不可武断。”
洛长老却冷笑了:“是‘武断’还是‘遮掩’,还未定论。花左护法若要护短,本座也无可奈何。”
空气瞬间紧绷。
我看见花相后背僵着,整个人像弓一样被逼到极致,却仍努力压着火。
然而三位长老显然没有继续争执的意思,彼此交换一个眼色,淡淡拱手,便离开了。
华商倒是冲我挤眉弄眼:“我去转一转。”
下一瞬,人就像被风卷走一般跑没影了,八成又去打探消息。
而教中果然如洛长老所料——议论声四起。小柳死前那句“教主我恨”,被添油加醋,不到半个时辰便传得绘声绘色。
教主闭关能否顺利继续?三位长老是否故意掩盖?花左护法是不是其中关键?
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,越演越烈。
我心口堵得慌,索性去看看小孩版莲儿。
结果刚走近小孩版莲儿闭关所在的小院,便听见里头传来争吵声。
花相竟比我先到了一步,如今的莲儿居然也在。
两人面对面,却仿佛针尖对麦芒。
两人吵得不是“谁栽赃”,也不是“谁偷的药方”。
而是:小柳根本不可能偷药方。
而他们愈加肯定……这次风余的“发疯”,与上次木苍离一样,是“某个关键节点再度被错过”的征兆。
“教主,不要现在去打扰……另一个你。你知道的——按照我们的推测,如果时间节点正确,风余不该疯,木苍离不该疯。如今一个接一个地出事,要么是有人在干预时间线;要么是我们……又错过了什么或者误导了什么。”
“所以你想做什么?让自己被关进地牢受刑,再被赶出血莲教?你疯了还是我疯了?”
“若真是我这个关键节点出了偏差……或许当日,我就该被冤入狱,被当众驱出血莲教,让你顺利登位。那样或许,时间线正确,就不会有风余发疯,也不会有小柳冤死。”
“胡说八道!”
莲儿怒不可遏,声音第一次有了裂痕。
我推门进去的时候,正看见莲儿猛地抓住花相的衣领:
“你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的命运往外推?!你以为我会看着你去死?!”
花相被他扯得半跪在床榻前,却只抬起眼,声音轻得像叹息:
“我不是为了我自己。我是……为了你。”
那一瞬间,我竟觉得这两个人的影子在重叠——像两个互相推着彼此往火坑里走的人,一个死撑着不让对方掉下去,一个却执意要护住对方。
我忍不住咳了一声。
两人齐刷刷回头。
莲儿脸都黑了:“你来干什么?”
“我来,”我沉声道,“是因为花相说得对。”
莲儿握着花相衣领的手一顿。
“若真有一条‘时间线’,若真有关键节点……那么你现在越护着他,整个局面就越乱。木苍离、风余……下一个出事的会是谁?是我?是华商?还是你?!”
花相抬眸,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。
“莲儿,你不让他按照历史走向做关键节点要做的事,你是在害他,也是在害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”
莲儿沉默了。
半晌,他手指松开,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般缓缓坐下。
花相也没有趁机说服,而是静静看着他。
屋子里一时间只有风声掠过竹林的声音。
“你……到底怕什么?”
莲儿抬头,眼底有我从未见过的阴影:
“我怕他死。”
我噎住了。
花相却轻轻叹息:“傻子。”
莲儿难得红了眼:“若你死了,我登不登位有什么要紧?!”
花相抬手,像要摸摸他的头,却似乎想起眼前这人不是小孩版的莲儿,在半途停住,只轻轻道:
“时间线不会因为你害怕而停下。若真注定要换一条命,那个人……只能是我。”
莲儿猛地抬头。
而我第一次,看见花相的眼底浮现了——那种我无法形容的、仿佛自我牺牲般的平静。
“你若乱了阵脚,之后的局面才是真正救不回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