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晚辈周礼,见过祈民先生。如今贼寇未靖,请恕我不能全礼!”
周礼看到苏荣目光望来,坐在马背上拱手致意
此时还在战场上,周围尚有土匪,苏荣也不是那种在意繁文缛节的迂腐之人,当即抬手回礼:“老夫如今已致仕,一介白身,你既领受县尉之职,哪有向我行礼的道理?况且,我夫人二人被贼寇所掳,全靠将军出手相救,说起来是老夫应该拜谢将军才对。”
老爷子名望隆重,为人却是颇为亲和。
这也主要是因为欣赏周礼之前写的诗,若是换个普通县尉过来,他也未必会这么客气礼遇。
“先生言重了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待我清扫这些贼寇,再来拜会!”
说完,他挥了挥手,示意手下兵士过来,护卫马车随行。
自己则是策马提枪,转头杀向旁边还在负隅顽抗的土匪。
苏青坐在马车上,通过车窗向外望,她本是见不得这等厮杀的血腥场面。
可不知为何,此时瞧着周礼纵马奔驰的背影,却是觉得潇洒英武,心跳不禁都快了几拍。
苏荣此时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,手抚长须,微微颔首。
对周礼也更多了几分欣赏和好奇。
“我本以为能写出那首诗的人,应是个文弱书生,没想到这个周礼,竟还是个文武全才,谁能想到这昌黎边塞之地,竟也有如此朴玉?待此事平息之后,我定要与他好好见上一面。”
在周礼的强势冲杀之下,很快,数十名马匪跌落在地。
剩下的土匪们,也被原本的阳家部曲冲散,各自为战。
这时候,一道白影飞掠而至,白灵持剑落在远处的屋顶上,举起手中血淋淋的人头。
“匪首吴三刀已伏诛,尔等还不束手就擒?”
场中土匪闻言,纷纷掉头望去,借着房顶上的火把亮光,依稀能够看清头颅的面貌,一个个都是脸色大变。
“是大当家!大当家死了!”
“完了,全完了。我投降,我投降!”
“别杀我……”
丁铃哐当,无数兵器掉落在地,剩下的土匪们已经没有反抗的勇气,纷纷跪地求饶。
那些原本属于阳家的部曲私兵,则是纷纷长舒了一口气,欢呼起来。
打赢这一仗,他们也算是证明了自己,将功赎罪,最起码小命保住了,当然高兴。
周礼这时候勒住马头,望向白灵道:“辛苦了。这吴三刀的脑袋,还有用处,你即刻随我前往县城粮仓,逼迫里面的土匪投降!”
说完,转头看了一眼苏家父女所在的马车,本想让他们先去县衙,可又担心这些刚收的俘虏不值得信任。
这时候,马车里的苏青开口道:“此地距离粮仓也不远,粮草关乎县城安危,将军只管去做,我们随后而行即可。”
“好。”
周礼点点头,也不废话,当即动身。
县城粮仓就在城西,距离此地也就三两条街道,不多时,周礼和白灵便已抵达。
此时,朱大壮、钱浩、王三等人都已经集结于此。
数百人马扼守住了进出的街道,神机营被布置在街道两旁和房顶上,里面的土匪尝试了几次突围,但都没有成功,只在仓库门口丢下了上百具尸体。
如今正龟缩在里面,朱大壮等人担心他们狗急跳墙焚烧粮食,因此也不敢随便攻入其中,场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。
不过随着周礼的到来,局面立刻就不同了。
他也不多说什么废话,直接让人挑起吴三刀和俆谅、阳宇等人的脑袋,同时运足内力,向里面喊道:“黑风寨的兄弟们,我知道你们都是被胁迫的,如今匪首已诛,县尉阳宇也已经伏法,昌黎县城固若金汤,你们继续死撑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!”
“我如今暂领昌黎县尉之职,有治安缉捕之权。现在放下武器投降,我保证不伤你们性命!但若继续负隅顽抗,你们不会有一个人能活着从这里离开!”
“想一想自己的家人,你们都还年轻,男子汉大丈夫,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,你们要是死在这里,世人也只会记得你们是臭名昭着的土匪,死后也一样遗臭万年……”
他的声音传入仓库中。
言明利害,又动之以情,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啊?
里面的土匪很快动摇了。
主要是也没有足够能镇得住场子的人,几个土匪头目都已经死了,剩下的人群龙无首,很快便有人高声喊道:“我投降,我投降……”
“我们投降,别放箭!”
说话间,便有数十人举着双手从里面走了出来,周礼点点头,命人上前将这些人接过来,集中看管,并未对他们进行打骂。
里面的土匪一看这情况,也都不再坚持了,很快,数百人排着队走了出来。
就这样,县城里的黑风寨匪徒,基本就已全部肃清,粮仓安然无恙,众人都是暗自松了口气。
远处马车上的苏家父女见状,微微点头。
对于周礼此番兵不血刃的做法,大加赞赏,担当起一句有勇有谋。
接下来的事情,就简单了。
周礼安排神机营和刀盾兵大队,直接原地驻守粮仓,看管俘虏,剩下的人则是去往城中各处,扫清那些残馀零散的盗匪,或是趁机作恶的乱民。
同时以县尉的身份,发布公告文书,安抚城中居民。
等到天亮的时候,昌黎县城已经初步恢复了平静。
南门的城防依旧稳固,叛军高岚尝试进行了几次猛攻,试图配合城里的动乱,但都被赵鹿率领的宣武营击退。
公孙元随后带着一队借调来的北军士兵回来,帮忙协助各地城防,同时征调城中民夫,清理街道和尸体。
一场动乱,终于暂时平息下来。
城中百姓纷纷走上街头,得知青山守备团和周礼昨夜的所作所为,都是交口称赞,敬佩无比。
周礼也由此得到了不少声望。
比起这些虚名,他的实际收益也不小。
除掉了阳宇和黑风寨这两个心腹大患不说,还得到了大批的钱粮物资。
首先是银钩赌坊,已被他第一时间查抄,里面的金银财物尽数带走,剩下的店铺和一些佣人杂役,则是干脆让风月楼接手了。
风月楼在昨晚也算是出了力的,提供情报,帮忙传递消息,多少应该给点甜头。
然后是阳家那边,看着石猛带回来的缴获清单,周礼忍不住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这阳家,太富了。
除了金银之外,还有大量的土地地契,几乎将县城周边的良田全都霸占了大半。
这年头的地主豪绅,真是不当人。
另外还有不少兵器盔甲,都是阳家用来培养训练部曲私兵的。
至于最重要的粮食,阳家私库中,竟有数千石之巨,甚至比县城的粮仓还要多,这都是阳宇积攒的家底,难怪他敢跟城外流民叛军为伍,因为手里有粮啊。
一旦叛军攻破城池,进来之后,他就能以这些粮食作为资本,将所有的叛军转变成为军队,到时候坐拥一城,以及上万大军。
进可攻城略地,配合襄平的阳氏主家,将整个辽东地区鲸吞,退也可固守一城,做个土皇帝,以待局势。
“娘的,外面那么多人吃不起饭活活饿死,阳家却藏着这么多粮食,还不断偷盗县城粮库里的公粮。这些贪官污吏,真的该死!”
石猛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后,忍不住开口骂道。
随后望向周礼,道:“大人,金银兵甲,我已经安排人装车收好,回头可以带回村里。只是这些粮食,数量太多,我们怕是搬不走。”
这些缴获,周礼没有上报,公孙元给了他自行处置之权,当然也是默许了他拿这些好处。
毕竟人家带着人不辞辛劳来救援拼命,不给好处手下人也不会答应的。
周礼闻言,想了想,道:“咱们村现在存粮还算丰厚,暂时不缺粮食。如今城外叛军围困,我们想要出城都不容易,更何况运送这么多粮草。先放着吧,这些粮食如果好好运用,或可解了昌黎之围。”
很快,黑风寨复灭和阳宇被杀的消息,传扬出去。
城外叛军得知之后,士气大跌,收缩了阵线,一整天都没有继续攻城的动作。
趁着这个机会,城中军民好好休整了一番。
当天晚上,县令公孙元在府衙设宴,犒劳周礼等一众将士,北军宣武营司马赵鹿、苏荣父女也在其中。
“这次阳家作乱,匪寇入城,多亏了周礼及时驰援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老夫敬你一杯!”
席间,公孙元站起身来,主动敬酒道。
周礼连称不敢。
公孙元却是笑道:“你当然担得起。放心,等城外叛乱平定之后,我必亲自为你向朝廷请功,象你这样的人才,不该埋没。”
周礼又是连连感谢,升官发财,谁不喜欢呢?
旁边的赵鹿这时候也举起酒杯,爽朗笑道:“当日城门一见,我便知小兄弟是人中龙凤。此番驰援,多谢了,若不是你,我宣武营将士必将腹背受敌,死伤惨重!我也敬你一杯!”
“将军言重了,宣武营将士奋勇杀敌,守城护民,劳苦功高,是我该敬你才对。”
周礼站起身来,连忙回道。
从头到尾,他都表现得不卑不亢,言辞有度,表现得完全象是个官场老油子,圆滑得很。
苏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暗暗点头。
对周礼的评价,又更高了一些。
随后,他也起身举杯,向周礼道谢,毕竟是救命之恩,女儿苏青也跟着盈盈一礼,美目闪铄流转。
周礼与之对饮一杯。
随后听得苏荣开口了:“如今内乱虽平,但城外依旧叛军围困,继续固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策。眼看再过不久便春播,徜若一直围城不退,城外大片土地都将荒芜,来年只怕城外饿死的百姓会更多,到时候整个昌黎都将成为一片死地……”
他德高望重,众人听到这话,不禁也是陷入沉思。
“祈民兄所忧虑之事,我何尝不知。但如今,辽东各地都有叛乱,朝廷的镇压王师,尚在中原和太平道主力会战,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上我们这边了。”
“以我宣武营之力,最多也就只能固守城池,城外叛军太多,想要镇压平乱,力有未逮。”
公孙元和赵鹿相视一眼,都是有些无奈。
他们何尝不想尽快平定叛乱,让昌黎民生恢复,可确实是有心无力。
这时候,苏荣将目光望向了周礼,有些期待地问:“小将军文武双全,智谋过人,能写出茅芦为秋风所破歌,必是心怀天下的仁人志士,不知可有应对良策?”
这是想考较我?
周礼心中暗笑。
苏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,虽然有救援的人情,可也还不足以让他真心认可。
此时提出这个难题,自是为了考较。
如果答不好,那么人情也就仅仅局限于人情了,事后他或许会给予一些回报和帮助,但也有限。
徜若能够回答得好,说不定能得到这位大儒的认可,得到他全力支持协助。
那好处就太大了。
而这件事,周礼其实早就在考虑了。
毕竟如果外面的叛军久攻城池不下,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冻死饿死在城外,他们必会向四周扩散转移,到时候青山村就危险了。
所以他也一直在思考如何破局。
直到刚才看到阳家那堆积如山的粮食,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雏形。
当然。
周礼也没有直接说出来,那样显得自己太托大了,先是连忙摆手,一副诚惶诚恐之色:“先生真是折煞我了。有明府和赵将军在此,他们才是主导县城守备防务的主官,见识能力也远在我之上,小子哪来什么好主意,不敢大放厥词……”
“这是什么话。你小子素来有主意,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吗?”
“有什么想法,只管说来。我们私下里探讨而已,说错了也不要紧。”
两人都是笑着鼓励。
听他们这么一说,周礼这才放心,沉吟片刻后,缓缓道:“此番太平道掀起叛乱,其实主要就是两个愿意。其一,流民们缺粮少衣,活不下去了,只能拼死一搏。其二,太平道的人善于蛊惑人心,因此啸聚乱民……”
“如今这个局面,咱们没有能力用武力镇压叛乱。当然我也不赞成直接武力屠戮,毕竟外面那些流民也曾是我大虞的百姓啊,其实他们未必就真有反意,只是活不下去了。如果把他们都杀了,损失的也是朝廷的子民……”
周礼一番分析,众人都是耐着性子在听。
苏荣点点头,周礼能从流民的角度考虑问题,很好,的确是有仁心,不亏是能写出那句诗的人。
但,军国大事,光有妇人之仁还不够啊。
“所以,小将军觉得应该怎么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