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辰开始了《乙木长春功》的修炼。
然而进展,确实缓慢。
如族老们所言,它不靠顿悟,不凭天赋,更象是一种水滴石穿的笨功夫,需要的,是持之以恒的汗水。
他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。
每日清晨,他便会在庭院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树下盘膝而坐,掌心轻触着粗糙的树皮,一坐便是一整日。
第一年,他什么也感觉不到,与寻常打坐无异。
第二年,他肩头偶尔会落下寻食的鸟雀,歪着头用黑豆似的眼睛打量这个一动不动的人类,片刻后又扑棱着翅膀飞走。
第三年,他感受到到了一些别的东西。象是一种缓慢而博大的脉动,从地底深处,经由根本不存在的根须,一丝丝传递上来。
第四年,某个午后,他无意间将一滴汗水滴落在身下的草叶上,那本已蔫黄的草叶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、重现翠绿
自那以后,变化悄然发生。
他静坐时,周身会散发极淡的草木清香;他指尖抚过枯萎的花枝,隔夜便能萌发新芽。
他不再仅仅是“修炼”功法,更象是在与庭院里的一切生灵进行一场缓慢而持久的对话。
春去秋来,窗外的老梧桐叶黄了又绿,已是第五个轮回。
司辰十二岁了。
五光阴,对于曾凝视宇宙生灭的意识而言,不过是眨眼一瞬。但对于一具凡人之躯,却足以留下清淅的刻痕。
他长高了不少,婴孩的圆润早已褪去,眉眼间的轮廓愈发清淅,已然隐隐有了少年人的清俊模样。
这五年,他没有去提升半分修为,所有的精力,都倾注在那部《乙木长春功》上。
叶芙时常悄悄站在廊下看着,
她发现儿子的脸色愈发红润,气息也变得更加绵长沉静,肉身的的隐患似乎也被渐渐抚平。
这让她看在眼里,喜在心头,悬了五年心,也终于稍稍落回实处。
《乙木长春功》与世间大多数追求刚猛迅捷的功法都不同。它不划分等阶,没有瓶颈可言。
它的全部奥秘,便在于“积累”二字。
如同树木生长年轮,一圈复一圈,起初毫不起眼,甚至看不出与寻常打坐有何区别。
但岁月会赋予它力量,一年,十年,百年……修炼得越久,根基便扎得越深,肉身滋养得越是圆满浑厚,如同陈年古木,外在不动声色,内里却已凝聚了磅礴生机。
这一日,司辰如同往常一般,在老树下静坐。
他呼吸平稳,周身似乎与庭院里的草木气息融为一体。
忽然,他心有所感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他低头,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,五指修长,属于少年人的骨架已然撑开,能感觉到血肉深处那澎湃的、如同古树根系般扎实的生机。
五年的积累,虽只是这部古老功法漫长路途上的起步,但那原本脆弱的容器,现在已经充满了生机与轫性。
他感觉,时机到了。
“爹,娘,我想试试《九劫雷体》。”
司凯看着眼前目光沉静的儿子,十二岁的少年,身姿挺拔,已初现风华。他心中虽有千般忧虑,最终却只化作一句:“想清楚了?”
司辰点了点头:“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叶芙站在丈夫身侧,嘴唇动了动,最终却什么也没说,只是将担忧深深藏进眼底。
她了解自己的儿子,一旦做出决定,便不会回头。
这五年,她亲眼看着他日复一日地枯坐,那份远超年龄的耐心与坚定,让她明白,这孩子要走的路,谁也拦不住。
“好。”司凯颔首,“家族会为你准备好一切。”
司家行事,从不拖泥带水。既然决定了,便早已做好万全准备。
家族后山,有一处特意为他开辟出的禁地。
这里早已布下重重阵法,既能汇聚天地灵气,更能接引九霄雷霆。各种应对不测的丹药、法器也一应俱全,只等这一刻。
司辰看向父母,心中淌过一丝暖意。
他站起身,后退一步,对着二人郑重地行了一礼:“辰儿让爹娘费心了。”
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与守护,是他在这具凡躯里,体验到的最珍贵的“规则”之一。
第二天,二叔司朔便将一枚记载着《九劫雷体》的玉简交到司辰手中。
这位向来跳脱的三叔,此刻脸上也难得没了玩笑神色。
“小子,”
他拍了拍司辰的肩膀,力道不轻不重:“这玩意儿可没《乙木长春功》那么温柔,里面记的东西,看仔细了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司辰接过玉简,道了声谢。
然后他回到自己的静室,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潜心学习。
《乙木长春功》的理念与《九劫雷体》截然不同。
前者是滋养,是融入,是共生,而后者,则是掠夺,是征服。
功法中将雷霆之力分为九劫,一劫一重天。
他如今要面对的,是第一劫,阴雷之劫,又称凡雷。
此雷孕育于山川云雨之间,是凡俗世界所能触及的最普遍、也最“弱小”的雷霆。
但即便只是这最弱的凡雷,玉简中的描述也带着一股凛然之意
“天威如狱,触之则焚,引雷入体,九死一生。”
渡过,则肉身蜕变,实力暴涨。
失败,轻则经脉尽毁,重则身死道消,魂飞魄散。
随后几日,他并未立刻前往后山禁地。
而是依照功法所述,调整自身状态,将五年《乙木长春功》积累下的磅礴生机,缓缓引导至四肢百骸,让身体处于一种充盈而待发的巅峰。
这一日,天色有些阴沉,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润气息。
司辰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,走出了院子。
父母、二叔、三叔,以及几位内核族老,都已等在院外。没有人多说废话,只是目光交汇时,透露出的是一样的关切。
“走吧。”司凯沉声道。
一行人沉默地穿过亭台楼阁,走向家族后山。
禁地中央是一片平整的黑色岩石,周围矗立着九根刻满符文的石柱,此刻,阵法已然微微亮起,灵光流转,与天上积郁的雷云隐隐呼应。
“辰儿,”
叶芙终究还是没忍住,上前一步,替儿子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,“千万小心。”
“娘,放心。”司辰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,声音温和。
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亲人,对他们点了点头,随后便不再尤豫,转身,独自一人踏入了阵法中央,盘膝坐下。
天空愈发阴沉,云层中开始有电光隐隐游走。
三叔司朔紧张地搓着手,低声对身旁的司澈道:“二哥,我这心怎么跳得这么快……”
二叔司澈面色凝重,目光紧紧锁定阵中的侄儿:“闭嘴,看好阵法。”
司辰闭合双眼,心神沉入体内。
风起了,带着刺骨的凉意,吹动他发带。
他能清淅地感觉到,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正在云层深处汇聚、蕴酿,冰冷而暴烈,与他体内温润磅礴的草木生机形成了极致的反差。
生与灭,滋养与毁灭,此刻即将交会。
司辰缓缓抬起眼帘,望向那片压抑的天空,目光沉静如水。
来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