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回到几天前。
“所以,你的意思是要我率领联邦军,去镇压所谓的酬恤军,是吗?”
“不是镇压,麦克阿瑟参谋总长。”
“我想要的,只是解散而已。”
“只要动用军队,那就是一回事了,阁下。”
无论宣称得多么和平,只要军队出动,就必然伴随暴力。
而一旦有了暴力,说是解散,其实就是赤裸裸的武力镇压。
更何况,酬恤军见到军队,也不可能束手待毙。
“只要总长你严格遵从我的命令,就不会有问题。”
“”
然而史密斯到底是真不懂,还是装作不懂,依旧在说着天真得可笑的话。
麦克阿瑟早已被眼前这位总统的天真气得直想抓狂。
“我只问一件事,阁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据我所知,你一直想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酬恤军的问题,为何忽然改主意,要动用军队来镇压?”
面对麦克阿瑟满是疑虑的追问,史密斯沉默了。
“因为用和平方式,根本无法解散酬恤军。”
沉默良久,总统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句出人意料的话。
“总长你也清楚,我曾试图通过谈判,让酬恤军和平离开。”
“是的,你试过。”
“但每一次谈判,都是竹篮打水。”
史密斯的提议,根本无法令酬恤军满意。
在大萧条中失去一切希望的他们,只想要那笔理应属于自己的参战津贴。
然而,政府根本拿不出钱来支付这笔津贴。
不仅是因为大萧条导致的紧缩财政已持续多年,更因为胡佛在离开白宫前,向石油公司支付了阿拉伯危机的巨额赔偿金,给财政带来了沉重打击。
这笔打击一直延续到继任者史密斯的任期,即便提出追加预算,国会也以“没有钱给退伍军人”为由百般刁难。
史密斯几乎要被逼疯了。
“酬恤军的队伍越来越大,而政府眼下根本无计可施。对那些在外面支起帐篷的退伍军人,我一次又一次请求他们耐心等待,可他们只是反复要求发放津贴。”
“那是为了自由,远赴异乡、浴血奋战的人们。要求应得的回报,是再自然不过的事。”
“我知道。所以,希望总长你,作为同样的军人,能好好劝劝他们。”
“要是劝不动,就用拳头赶走他们?”
史密斯没有回答。
而这份沉默,就是总统的回答。
“真让人恶心。
对这些政客而言,牛奶战争也好,黑手党也罢,都可以置之不理;
可那些只是为了养家糊口,讨回自己血汗钱的退伍军人,却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。
石油公司的嚣张账单能慷慨支付,挨饿的退伍军人却一文不给——这样的政府,令人愤怒到极点。
啪!
“明白了,阁下,我会执行命令。”
但现在,还不是显露牙齿的时候。
麦克阿瑟将不满与轻蔑,藏在一如往常的冷硬神色后,向史密斯行了个军礼。
因为,他的心意早已决。
“您真的没问题吗,阁下?”
麦克阿瑟离开办公室后,
总统秘书长用带着忧色的声音对仍坐在书桌前的阿尔·史密斯说道。
“酬恤军里可不仅仅有老兵,他们的家人也在其中。万一麦克阿瑟行事过激,恐怕会爆发前所未有的流血事件。”
“麦克阿瑟虽对政客不屑一顾,但对同为军人的人却是个温情之辈。米切尔受审时,他的表现如何吧。”
麦克阿瑟是少数几位为他辩护、试图保护他的人之一。
“即便如此,我还是担心。麦克阿瑟是个危险人物,不如另派一人负责镇压”
“事情已经定了,不必再反对。”
“是,阁下。”
秘书长无奈地点了点头,史密斯则轻轻叹了口气。
他深知这人危险。就算迄今为止没越过界,那份傲慢和我行我素的脾性也不会平白消失。
况且,最近的消息说麦克阿瑟频繁会见福特、杜邦这样的企业巨头,以及政界、军界人士,甚至连fbi局长约翰·埃德加·胡佛(johnedgarhoover)都在他的来往之列。
谁知道他是不是在为下一届大选铺路?
‘倒不如让麦克阿瑟违背我的命令,狠狠地镇压一次才好。’
他已下令尽量以和平方式驱散“酬恤军”。
可若麦克阿瑟抗命动粗,那便正好借机将他革职,打发到遥远的菲律宾去。
不论结果如何,占据在华盛顿特区中心的“酬恤军”终将被清除。
至于国会那帮人照例会吵吵嚷嚷地咬自己——那已经是家常便饭了。
如果是当上总统之前、曾高举进步旗帜的阿尔·史密斯,绝不会有这样的念头。
但长期的打压与诋毁,已足够让他改变。
“等着看吧,看这事会怎么收场。”
史密斯望向窗外“酬恤军”的帐篷区,人称“史密斯村”的地方,低声喃喃道。
1931年6月7日。
“艾森豪威尔少校,军官们都到齐了吗?”
“是,校长。”
“嗯,你去确认一下士兵们是否已做好准备。”
“明白!”
艾森豪威尔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,转身离开。麦克阿瑟则叼起烟斗,仰望着天空。
天色晴朗得刺眼,仿佛不知今日将要发生何等可恨之事。
“全体,向参谋总长敬礼!”
唰!
当麦克阿瑟踏入被称作临时司令部的军帐时,整齐划一的敬礼声骤然响起,所有军官都将军礼送给他。
麦克阿瑟回了礼,缓缓在主位上坐下。
“我相信,我们今日聚在此地的原因,不必多说,你们都很清楚。”
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帐中,军官们神色凝重,纷纷点头。
敬爱的总统阁下已拔刀出鞘,下令联邦军镇压“酬恤军”。
这些军官被命令去殴打、驱逐那些曾与他们并肩穿越欧洲战场的战友。
表面上,命令是要尽量和平地解散他们,可大家都明白,那是不可能的。
“如今竟要我去打击昔日的部下,这政府真是处处令人生厌。”
“巴顿少校,请注意措辞——”
“怎么,我说错了吗?”
即便有人出言劝阻,巴顿仍不满地低声嘀咕。
讽刺的是,后世传说他亲自驾坦克、最为积极地驱散酬恤军,但在真实历史中,他其实曾违抗过麦克阿瑟的命令,对镇压一事颇为抗拒。
无论巴顿的性子多么火爆,身为军人,他也无法不理解、不同情酬恤军。
“巴顿少校说得对。”
其他人也有同感。
“那些议员在大萧条中依旧吃得肚圆腰肥,却要我们去殴打没钱吃饭的老兵?说实话,把他们的私产拿出一点来,酬恤军的问题早就解决了。”
“哈!你就等着吧,那帮人什么时候真正尊重过军人?”
“打仗的时候说我们是守护自由的英雄,战后却当我们是被威尔逊利用的蠢货。如今我真搞不懂,我们当初为何要跑去欧洲拼命。”
“够了。”
当场对政府和政客的痛骂此起彼伏,麦克阿瑟抬手,制止了众人。
“你们的心情我明白,我也同样认为,总统的命令极不公正。”
空气随之一变。
“美利坚正在失去秩序,日渐崩塌。自由的精神早已褪色,政客们忙着填自己的口袋。作为美国的军人,我再也无法忍受了。这国家需要新的秩序。”
咕嘟——
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。
他们即将做的事,是美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举动。
即便早已归于麦克阿瑟麾下,紧张与不安仍无法掩饰。
“各地恐怕会反弹得很厉害”
“现在怕了不成?”巴顿冷笑,“成则为革命,败则为叛逆!”
“巴顿说得没错。反对声会有,但不久后,所有人都会理解。”
人类这种动物,总渴望有个强者来带领自己。
“艾森豪威尔少校怎么办?他到现在还毫不知情吧?”
“美国陆军是一条心的,我相信他。”
艾森豪威尔是个出色的军人,麦克阿瑟相信,他会理解自己——必须理解。
否则,他只能亲手斩断对这位心腹的信任。
“恺撒渡过卢比孔河前,心情是否也是如此?”
但正如那句话所言,骰子已经掷下。
麦克阿瑟再次下定决心,起身道:
“出发吧。”
为了让美利坚重回正途,迎来全新的秩序。
踏!踏!踏!踏!
“军队来了!”
“史密斯这混账!当面装得像是听我们说话,背地里却玩这种花招?”
数小时后。
当麦克阿瑟亲自率领的联邦军,甚至带着坦克逼近帐篷村时,“酬恤军”瞬间陷入混乱。
虽说如今已退伍,但他们依旧是军人,那些曾远赴欧洲,与法国军并肩浴血奋战的老兵。
没有人不知道军队已经到了,示威人群在对总统的背叛怒火中,同时又笼罩在即将到来的血腥镇压的恐惧里,低声议论不休。
“兄弟们!”
然而,出现在他们耳中的,并非“想活命就解散”那样的喝令,而是一道无比熟悉、甚至带着温情的声音。
“麦克阿瑟将军”
“是麦克阿瑟将军!”
在大战中,他们最敬仰的伟大麦克阿瑟,站在了酬恤军面前。
“政府给了我一道命令,镇压你们。”
趁着人群的情绪稍稍平复,麦克阿瑟开口了。
“!”
“你们在大战中流血牺牲的全部忠诚,如今被他们像破鞋一样扔进了垃圾堆!”
“总、总长?你你这是什么意思?!”
酬恤军因对总统与政府的愤怒而说不出话时,不知内情的艾森豪威尔满脸慌乱地喊道。
他原本以为麦克阿瑟是来劝酬恤军解散的。
但此刻的麦克阿瑟,并不是在劝阻他们,而是在煽动他们。
“我麦克阿瑟,不能遵从总统的错误命令。作为美利坚的军人之前,我首先是美利坚的公民,我不能服从屠杀无辜的命令。”
尽管艾森豪威尔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,但麦克阿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只是继续说道:
“错的,就要改;坏的,就要修;哪怕是国家,也不例外。如今的美利坚,漠视公民的苦难,只顾着给那些大腹便便的政客和财阀填饱肚子,也该修理了!”
“麦克阿瑟!麦克阿瑟!”
“我们的麦克阿瑟!”
这些饥肠辘辘、只盼着领取参战补贴以换回血汗代价的酬恤军,高声呼喊着麦克阿瑟的名字。
“麦克阿瑟说得对!”
“政府的狗屁把戏,老子受够了!”
“别再给我们吃掺锯末的肉饼了,狗娘养的!”
加入的不只是他们。
大萧条下,同样陷入贫困的部分市民,也带着布满血丝的双眼,将对政府的愤怒倾泻而出,加入了从史密斯村燃起的热潮中。
“麦克阿瑟现在想干什么?”
“难、难道?”
当然,还有不少市民满脸茫然,只是为麦克阿瑟的举动感到震惊。
“拿起武器吧,兄弟们!跟我一起!去夺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!”
麦克阿瑟的话音未落,原本与酬恤军对峙的镇压军士兵便将武器递了过来。
而那些老兵们,几乎没有一丝犹豫,就接过了后辈递来的武器。
“我们进军白宫!”
“哇啊啊啊——!!!”
伴随着酬恤军震天的呼声,镇压军转身朝白宫而去。
坦克调转方向,军官们也同样转过身,抽出了军刀与手枪。
——政变。
一场美利坚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政变,就这样在美利坚的心脏,华盛顿特区爆发了。
“你、你这是在干什么!这、这是叛乱啊!”
回过神来的艾森豪威尔,面色惨白地吼道。
“艾森豪威尔少校。”
戴着墨镜的麦克阿瑟依旧神色镇定,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温和地拍了拍他那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的肩膀。
“既然如此,不如用‘革命’这个更好听的词吧。”
——这便是震撼美利坚、乃至震撼全世界的“白宫之变”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