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称呼从来没听他说过,现在求救,听起来也不象是知道错了,更象是知道自己要死了。
应白狸看向封华墨,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处理,毕竟是爷爷的人。
当初老何离开,封华墨要考试,应白狸就一直没跟他说这个事,后来两人都有空才提起。
封华墨说,老何其实从十四岁入伍开始就跟着爷爷,但他没上过几次战场就受伤退到二线,国家设立有两种抚恤金,一种是死亡抚恤金,一种是伤残抚恤金,老何可以领的是伤残抚恤金。
一直以来爷爷都因为老何年纪轻轻给自己挡枪感到愧疚,多有照顾,但老何这个人,命很不好,他是内战那三年中入伍的,具体时间很模糊,爷爷说同意入伍的政委死得早,具体时间就不可考了,而老何当时不识字,说不清楚具体哪一天。
解放后他跟爷爷队伍里的一个女兵自由恋爱结婚,结婚三年,女兵难产死亡,留下一个儿子,儿子在五岁时突然感染那个时候被国外投放的病毒,也死了。
后面老何于六十年代又娶了一次妻,结果回娘家路上,碰见乡下的小孩闹事,摔进河里淹死了,这次两人甚至没有孩子。
老何非常痛苦,加之当时社会氛围不好,就没有再娶,一直单身到现在。
因为老何生平确实比较难过,很多时候有点小毛病封家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,从来没说过他什么。
去年老爷子住院,奶奶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去看望,所有事情只有她自己经手,老何就留在了军区大院那边。
老何这么多年其实挺忠心的,一直没出什么错,唯一看不起的就应白狸,但现在想想,这种歧视有些奇怪,毕竟老何接过的封家媳妇儿不止一个,映射白狸的恶意却是最大的。
考虑到老何是老爷子跟随多年的部下,大家都没有去问,想着等老爷子,或者奶奶空出手来了处理。
结果没等他们两个人腾出手,反倒是老何自己选择先走了。
这几年国家一直有在削减兵力,哪怕在打仗,军队也不需要那么多,老何这种受伤的老兵,本来就应该在退伍之列,是老爷子留下的,现在他想退伍,其他人自然尊重他的决定,手续办得很快,人走得也匆忙。
走了的人突然回来,封华墨觉得不对,可到底是跟了老爷子很多年的人,封华墨还是急忙过去扶起老何,问他怎么了。
老何抓住封华墨,一直说:“救救我,救救我,现在只有你们可以救我了……”
“到底怎么回事啊老何?你说清楚我才能知道怎么救你啊。”封华墨加大了声音,试图让老何冷静下来。
这屋子就一个椅子,应白狸退到一旁,让封华墨扶着老何过去坐,但老何死活在地上不起来,他仿佛瘫在了地上,压低声音说:“我被追杀了,他们要一样东西,要三少奶奶的。”
应白狸十分疑惑地指向自己:“我?”
老何猛点头,看向应白狸:“对,说是什么……你一定知道的。”
这种没头没尾的话,听着就令人发笑,应白狸摊手:“就算我看在爷爷的份上,能把东西给你,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吧?”
“没说,只说,你一定知道。”老何扶着自己的断腿痛苦重复。
应白狸没招了,她深吸一口气:“我大罗金仙吗?什么都知道?”
今天怕是除了祖师爷来,应该没人能算出来要什么东西。
封华墨一头雾水:“老何,你先起来,我们再商量好吧,你慢慢把话说清楚啊。”
老何一直很崩溃,象是被伤害后对所有事情都应激了,封华墨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让他坐到椅子上,店里没水,封华墨就拿剩下的米糕给老何,让他吃点甜的缓和一下情绪。
应白狸则去邻居那要了杯水过来,封华墨劝了许久,老何终于稍微冷静一点,能沟通了。
封华墨发挥出毕生的沟通技巧,才从老何这里问出来的一点东西。
老何说,两年前,老爷子去执行机密任务的时候没带他,所以那段时间他放假,跟着小舅子去了一趟老家,这个小舅子,是第二任妻子的弟弟,小舅子说他们老家有个习俗,叫逢一做大。
这种属于偏远地方的小范围流传习俗,就是说,岁数、死亡时间,轮到一、十一、二十一等,以此类推的数字时,要大办某些仪式。
小舅子说,他的姐姐死去刚好十一年,要带老何回去举行一个叫安魂的仪式。
其实老何不太愿意的,那个时候破四旧的风气并没有消失,只是说过了十年,大家多少有些懈迨,任何举措过了十年,都会累了,需要变更一下。
可是小舅子说,姐姐是淹死的,这种死法在他们本地的习俗里,人会变成水鬼,魂魄永远泡在河水里,永世不得超生,无法投胎,第一年的时候本来有机会送走姐姐,奈何当时情况正严峻,没办法。
现在刚好轮到十一年,怎么都得去一趟吧?对外就说是祭拜妻子,没人会怀疑的。
老何尤豫许久,勉强被说动了,主要是老爷子不在,家里又只有封父、花红和二嫂成兰章,都不需要用到车子,他就告假去了一趟。
后来老何就一直后悔这件事,路上总遇见怪事,他没用公家的车,开的是小舅子自己厂子里车,小舅子那个时候是生产队的队长,还准备响应国家号召开厂子,车子就是他为了开厂,跟政府协调派遣来的。
开了几十年车了,老何一上手就知道那车有点问题,可他当时以为只是小舅子工作地方的政府钱少,买不起新车,旧车子有点毛病多正常啊?
车子开到半路,突然抛锚,死活打不着火,他跟小舅子都没有手表,只能凭经验估计时间是晚上十点,按照计划,再过两个小时,他们会到达附近的一个县城,在招待所休息一晚,第二天继续赶路。
小舅子已经在车上睡着了,指望不上他,老何自己落车准备拿工具箱修一下看看是哪里的问题,结果走过后车轮的时候,恍惚看到轮子底下压着一只带血的手。
等老何定睛看去,却又不见了,他吓得绕车一圈,没再见到什么,以为自己开车熬太久眼花了。
拿了工具检查一遍车子,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,等他上车,忽然又能开了,十分奇怪。
老何当时冷汗都下来了,急忙开车继续往前。
好不容易到了县城,老何叫醒睡得迷糊的小舅子,跟他去敲招待所的门,这种招待所都是每个地方设立给官员住的,老何有军人证件,刚好能入住。
晚上老何一直在想这个事情,怎么都觉得不对,试探着问小舅子,这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,比如以前出过车祸啊什么的。
小舅子裹着被子翻了个身:“没有的事,姐夫你别老想这些东西,你是不是不想回去看我姐啊?就算你们是二婚,也在一起过吧?可不能这样啊。”
又把妻子搬出来,老何没办法,就不再问了。
第二天继续上路,又遇见怪事,老何按照小舅子说的开,结果一直在山里绕路出不去,他的心其实完全没底了,但开不出去他也不敢落车,就一直在绕圈。
老何看着油一点点减少,怕真在山里开不出去,就说自己累了,想跟小舅子换班。
小舅子没什么意见地换过去,奇怪的是,小舅子就把车开出山了,而且后面顺利到了第二个县城,小舅子还买了不少东西,说回老家后不一定来得及准备这些。
继续走着,后面距离妻子的老家越来越近,问题就愈发频繁,老何总觉得自己好象被什么东西盯着,而且恍惚间,总觉得车子附近出现带血的四肢,仔细一看,又没有。
老何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,因为无论他怎么跟小舅子说,小舅子都说没问题啊,还会不耐烦地指责老何。
在进入老家村子范围那一天,老何跟着小舅子回家,但家里空荡荡的,只有他们两个人,房子里全是灰尘跟蛛网,看起来许久都没有人住了。
从前结婚的时候,明明还见过妻子其他家人,老何尤豫了一下没敢进门,问小舅子:“阿弟,怎么就我们两个人回来了?不是说要大办吗?”
小舅子用手挥去蛛网:“是啊,但我家不就我一个儿子?我把爸妈也接到我现在工作的地方了,其他姐姐都有自己的家庭,爸妈年纪大了不好奔波,不就我们两个。”
老何有些生气:“就我们两个怎么大办?”
“那有什么办法?习俗是这样,但我姐是女人啊,进不了祠堂上不了族谱,要不是刚好死在老家,你以为我想回来办啊?要是我姐正常死在你家,那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办?”
言下之意,现在是两个人给她办,已经好很多了。
老何觉得自己被骗了,可来都来了,回去的话需要很多时间,也不能真的把妻子的弟弟丢在这不管,车还是他,为了能顺利回去,老何就留了下来。
他们两个人把老家的房子收拾了一下,尽量能住人,小舅子说从前姐姐们都是住一个房间的,后来陆陆续续嫁人就都搬走了,现在房里还有不少被褥,和一张用木板、长凳拼起来的“床”。
那东西躺上去都会担心自己一翻身就滚地上去了。
老何问能不能让他睡其他带有床的空房间,不然,跟小舅子一个房间也行,好歹有张正经床吧?
小舅子却说:“这是我们本地的习俗,女婿回来只能睡女儿的房间和床,因为女婿也是外人,不能睡其他地方的。”
怎么说都有理,没办法,老何就当自己在行军路上了,躺着长凳搭的床,堪比军队训练,动都不敢动。
夜里莫名很冷,老何冷到打摆子,裹紧了被子还是觉得冷飕飕的,接着他感觉被子好象有点潮,还黏糊糊的,他睁开眼想看看怎么了,结果通过窗外的光,在夜里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长发女人被吊在房梁上,鲜血流下来,打湿了老何的被子。
当时就吓得老何尖叫,接着他太激动,木板从长凳上掉落,他摔到地上,半晌起不来。
小舅子听见动静,跑过来打开门,看到老何摔在地上,哈哈大笑:“姐夫,你不是当兵的吗?怎么这个床都睡不踏实啊?我姐姐们都这样睡也没掉下来过啊。”
老何扶着自己的腰,惊恐地观望四周,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,他的被子也是干净的。
笑够了,小舅子过来扶老何,还给他分享了一些睡这种木板床的技巧。
可老何根本不是在担心床的问题,他一把抓住小舅子的手:“阿弟,你老实说,到底为什么要我跟你回来?我一路上都在见鬼,刚才明明有个女人吊死在屋顶,你别是希望我来给你替命的吧?”
小舅子一脸疑惑:“姐夫你胡说什么呢?哪里有女人吊死在这?我看你就是不想祭拜我姐,一路上都在找借口!”
两人不欢而散,老何想说什么,小舅子却已经回到房间,嘭一声把门甩上了,以此发泄怒气,而老何不敢继续在房间里待,跑到了客厅,枯坐一晚上,到天亮才敢迷迷糊糊眯一会儿。
等到小舅子起床,老何才醒来,他睡不够眼里都是血丝,沉默地跟着小舅子去洗漱,接着他们要去祠堂那边,跟村里长辈说一声,再回来弄各种仪式用的东西。
因为习俗不同,老何根本不懂怎么弄,小舅子让他干什么他就帮忙干什么,最后家里竟然布置成灵堂的样子,不知道,还以为他家又死人了。
办完一切之后,小舅子点了一炷香插到香炉里,里面放的并不是香灰和沙子,而是一香炉的米。
老何有点心疼粮食,就问:“怎么用的米啊?这么多米,很贵的。”
小舅子嘘了一声:“别说话,这是从祖上存下来的米,不能吃的,只有需要祭祀的时候才会从祠堂请出来,我们拜完,得把米送回去。”
难怪可以有这么多米当香炉底。
之后小舅子嘴里念念有词,都是些思念、欢送姐姐之类的话,老何曾经在葬礼上听到过。
随着小舅子念叨,老何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香炉好象越来越重,他是个当兵的,尽管退伍早,可这些年跟着老爷子,锻炼也没少,端枪都能坚持不少时间,怎么会觉得一个小小的香炉沉呢?
老何手逐渐发酸,快端不住的时候,小舅子猛地看过来,说:“姐夫,你一定要端稳了,这次不行,只有十年后才能再送姐姐了,一定不能掉下来,还有,从出了门开始,你一定要每三步喊一次姐姐的名字。”
“喊错了会怎么样?”老何觉得手上沉得厉害,以他的负重经验来说,他手上像端了一个百来斤的人。
小舅子从蒲团上站起来,严肃地摇头:“不知道,这种仪式一般都是本地人做的,所以基本没错过,但家里实在没人了,我又是弟弟,远不如你亲近姐姐,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啊。”
没办法,老何只能按照小舅子的说法,端着非常沉重的香炉,缓慢地走出家门,每一步都十分艰难,走出三步就得喊一次妻子的名字,而小舅子则提着一个篮子,不停地在旁边撒纸钱。
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路上一个人都没有,走过之后才有人悄悄开门,捡起家门口的纸钱烧掉,但是只烧家门口的,稍微偏一点位置的都不会捡。
妻子是在河里淹死的,那条河在村口附近,距离家的地址非常远,老何能感受到,在走出三四条街后他的手就失去知觉了,他觉得手上已经不止百来斤。
如果说之前好象在端着一个成年女性的话,现在他已经分不清到底端了几个。
手越来越低,老何觉得,再这么重下去,不是他的手断了,就是坚持不住摔了香炉。
老何想停下脚步,小舅子立马说:“不能停,不能说其他话,坚持住,姐夫我直说了,这个仪式是救姐姐回家的,淹水里死的人没办法出来,也没办法投胎,我们得请姐姐回来,再过一次头七,她才能去投胎,现在越来越重,其实是因为你手里的香炉相当于是姐姐的尸体。”
并不是越来越重,而是老何累了,才会觉得手上慢慢变得沉,重量其实没变。
听到小舅子的话,老何累得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思考,但涉及那个枉死的妻子,老何还是咬牙忍住了,继续喊妻子的名字,三步一次。
好不容易走出村子,河流在望,老何语气中都含着欣喜,就快结束了。
但等老何走到河边,刚好最后一个三步,他即将喊妻子名字的时候,旁边的小舅子脸上突然闪过另外一张充满鲜血的脸,他伸出来一只布满鲜血的手,直接把老何手里的香炉掀翻了。
老何手本来就失去知觉了,根本阻止不了,他惊愕地看着那将烧完的香和大米落了一地,不少都掉进了河里。
接着河里传来凄厉的叫声,老何甚至觉得有点耳熟,他无法发出声音,也不敢往旁边看,可是他仿佛看见,河水慢慢被染红。
下一秒,老何就被推到了河里,充满血腥味和腐烂尸臭的河水灌进他的口鼻,他是旱鸭子,完全不会游泳, 在河里不停地扑腾,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沉,怎么都落不到底,也没办法浮上去。
就在老何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,突然被提了上去,他看到岸上的小舅子躺在地上,生死未明,旁边还站着一个裹着黑色头巾的人,整张脸都被裹得严严实实,看身形,是个男人,只有右手臂撸起了袖子,露出来的手布满脓包,有些脓包涨破了,流出来脓水,但男人好象完全没有知觉。
老何不停地咳嗽着,心有馀悸。
男人走过来一把抓住老何的头发,拎起他的头,说:“你是首都封家的人?”
被呛了水,老何说不出话来,只能点头。
“很好,我救了你一命,以后,你得帮我个忙,放心,不是什么大忙,但你一定能办到。”男人说完,指着一个方向让老何看过去。
随后老何就看到一个四肢断掉的女人浮在水面上,鲜血流得到处都是,好象根本不会流干,她长发罩住脸,只能看清底下完全漆黑的眼睛,同时又不停地流着血泪,满脸都是鲜血和伤口。
老何被吓得说不出话,男人则继续说:“她是你小舅子欠的债,知道你小舅子为什么非得你回来吗?因为他想用他姐,换这个鬼下去。”
事情当时老何没太听明白,后来才知道,小舅子干工厂的时候,不小心撞死了人,他落车后看到对方死掉,周围又没人看见,一心虚,就将尸体切成一段段的,分别打进水泥桩子里,当了工厂地基。
现场鲜血则都用工地的水冲洗掉了。
枉死的女人一直跟着小舅子,他知道自己迟早被报复,就想到了在河里的姐姐,按照他们老家的说法,人如果淹死在水里,就会一直困在水里了,走不脱,所以,小舅子想将女鬼换下去,让他姐姐出来,算是一种替换。
反正他姐肯定不会弄死他。
可没想到,仪式在最后竟然失败了,那个女鬼还是控制着打翻了香炉,甚至因为怨气过重,还镇压了河底的姐姐魂魄。
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,但他确实帮忙把女鬼困到了河里,他只有一个要求,就让老何帮他个忙,如果老何不答应,小舅子和老何都得死在这,被女鬼一起拖进河里淹死。
老何不想死,可同样不想作奸犯科,他先问:“你先说是什么忙?你既然知道我,那肯定知道封家的规矩,我要是作奸犯科,家里两个首长会先把我崩掉的。”
“哈哈……放心,不是什么大问题,你只要,把封家那个新进门的女人赶出来就好了,一定要想办法,让她落单,我得问她的母亲,取一样东西。”男人咬牙切齿地说,充满恨意。